2015年5月31日

關於「禁搭便車條款」的一點粗淺想法

一般來說,所謂「禁搭便車」,指的是例如透過勞資協議要求加薪,工會要求加薪措施只及於工會會員,不得一體適用於非會員,有一說是,如果資方對會員與非會員一視同仁,則屬不當勞動行為(即打壓工會)。

我一點不成熟的想法,是對於此種工會只顧會員利益的本位主義,有些直覺的不同意。舉例來說,最近韓國工人來台抗爭,永豐餘工會同資方站在一致的立場上,認定公司在韓投資失利就應關廠。先不論永豐餘工會是否為資方工會,假使他真是勞工自主,但只顧及會員利益(會員僅為本國勞工),那麼,站在會員利益的立場上,維護公司整體的獲利能力,而支持資方關廠政策,似乎仍是符合理性的。

但是,我們一般都會反對這種立場,理由是,有一更高的價值範疇被要求在工會上,高過於純粹的會員利益,即普遍性的「勞工階級意識」。雖然韓國Hydis工人不是永豐餘工會會員,但台韓勞工具有一致的工人階級位置,應該在發生勞資爭議時保持團結,而我們也相信,這樣跨越個別侷限的階級團結,才可能真正有助於各地的工人。

那麼,講回「禁搭便車」,固然,讓非會員與工會會員享有一致利益,可能有「公平性」問題,但是當利益能擴及非會員,是否反而是組織者宣傳工會實效的時機,而就算確實有人今次是坐享其成的,當未來再次發生勞資爭議時,是否也可以讓全體工人明白工會是有談判實力的,且有明確紀錄佐證。

相反,只針對工會會員加薪,一來對資方而言反而省錢(加薪措施一體適用資方勢必負擔更多);二來,工會主動提出限制加薪成果只及於會員,是否將擴大會員與非會員的矛盾跟撕裂,無助階級團結?

2015年5月21日

酷兒政治與酷兒政治的主體

我給酷兒政治的簡單定義是,它是在針對「性(政治)」的權力操作下,面對宰制與壓迫關係所展開的解放運動。因為定義是依循著權力操作,所以群體範圍的邊界也是動態的(因為權力操作是動態的),故而,有別於同性戀的身份政治,具有穩定的群體邊界想像(與同性發生性愛互動關係之群體),酷兒政治的政治主體,也會隨著性政治權力佈局的流變,而有所更替。

在西方的語境下,「酷兒」似乎與「同性戀」呈現出一種恆常的角力關係,前者雖然不斷以批判檢討反思後者的形象或姿態現身,但這種恆常關係也注定了兩者的相依相生,或也可說是某種路徑依賴。但對我而言,假使對「酷兒」概念的重構,就是要直面「性」的壓迫與宰制等權力關係,那麼在今日此刻,我們或許就不得不面對,當同性戀群體已然得到一定程度的認可,獲得了驕傲,社會的(性)解放潛力,是否已然不再寄存於這個群體身上了。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絕對性的分析,並且我也清楚,許多人仍持續努力將同志運動「酷兒化」,但問題在於,解放運動的政治主體,是否是可以「擬就」的呢?如果此刻同性戀實際上已經不位於性階層的底層,已經無法反映最深刻的社會矛盾或排除效應,那麼,趨向主流化或逸樂化,其實就是很正常的結果。

2015年4月25日

《愛琳娜》的社運印象

導演林靖傑睽違多年的第二部劇情長片《愛琳娜》將於6月5日上映,作為一部標榜高度社會關懷且貼近現實的作品,電影後半段頻繁出現的社運抗爭場景,或許被許多觀影者視為是這社會關懷的重要註記,但對我來說卻恰是相反,我喜歡這部片的前三分之二部分。

電影本身的厚度確實來自於它高度地貼合社會、凸顯現實矛盾。女主角陳愛琳(陳怡蓉飾)從生產線女工到展場餐飲等臨時打工仔,抱持著「向上流動」的欲望,因為偶然機會成為小提琴教師,貌似擠身光鮮亮麗的中產階級,但事實卻是薪資不足22K,仍須各處奔波兼差補足生活所需。

階級位置與階級認同的斷裂,這是普遍現象,事實的無產階級卻要以布爾喬亞階級與其品味為自身的認同對象,所以陳愛琳仍然接受了對計程車運將廖俊明(莊凱勛飾)一定程度的鄙夷——儘管是藉由玩笑話的場景來透漏。

在關係的建立中,愛情是重要的,但不是唯一重要的。陳愛琳最初選擇了有政商關係背景且具經濟實力的Kevin(莫子儀飾),又懷上了他的孩子,作為踏入富裕生活的入場門票,這是現代婚姻制度的基本雛形——是交換、也是交易。交易可能成功也可能破局,現實如此,電影則如實呈現。

除了上述的普遍性問題,電影也在有限的時間裡(雖然已經有很多人嫌片長過長)傾力填入屬於臺灣的諸多特殊元素,例如透過陳愛琳父親(龍劭華飾)與兒時日籍青梅竹馬的重逢再相見,以及他所愛聽的廖添丁紅龜仔捉漢奸廣播劇故事,描寫那一代人所經歷的日據時代,在殖民大敘事所難以記載的角落,對日本經驗愛恨交織的真實情感與人際聯繫的複雜糾葛;而他一輩子自信的繪畫天賦,在老時因為簡短幾句話而一夕崩潰,更隱喻了殖民關係下內藏在主體當中的脆弱情感狀態。

對社會有著高度關懷的觀影者,經常期待作品能貼近現實,能透過作品反思照見社會。《愛琳娜》片中(特別是後三分之一)多次出現的社運抗爭場景(舉牌、布條、口號等),或許會被部分觀影者視為是對社會現實的關注,但對我而言則剛好相反,在那幾個段落以後,原先角色的扎實與情結的厚重感被迅速削薄,「社會運動」變成一種透過廣泛畫面來全體代稱的一種模糊感官印象。從而,觀眾不需被期待要去細究畫面中到底抗爭了什麼,是以誰為主體所發動的抗爭(是自己付不出房租的配角無產小提琴教師,聲援地主同事的反都更抗爭?)總之,觀眾只需知道:是有人在抗爭的,畫面中要推擠有推擠,要衝突有衝突,而當電影再現了抗爭場景,就是有社會關懷。

2015年4月23日

多想兩分鐘,你不會用肉搜解決霸凌

楊又穎的自殺又揭開了關於網路霸凌的討論,這不壞,但可千萬別病急亂投醫。人們面對到重大社會事件,常期待找出能立即見效的解方,然而,失之草率卻只可能產生更多問題,而通往地獄的路往往是善意所鋪成的。

網路言論風向瞬息萬變卻仍有潛在規律,其中最差勁者,自然是現在急著高喊「揪兇」,要把「霸凌楊又穎的匿名網友」給「肉搜」出來。一個人死,背後或許是諸多原因的總和,真相未明,但眾人在事件中被激發出來的義憤,若非找出一個具體個人承擔全數罪名則難以消散,所以「肉搜」有理。

當然,這只會導致悲劇的循環,正如眾人的情緒也有它自我的循環,在循環中蔓延擴張,而跟最初激發情緒的緣由不再有太大相干。所以「肉搜」總是有理的,就像「霸凌」總是有理的,炎亞綸搞不清楚地震,又不認錯,你覺得很可惡,是嗎?

另一種差勁,則是導向言論審查與管制,例如有人立刻開始訴諸臉書應落實「實名制」,批評悲劇之所以發生,是由於臉書縱容版面缺乏控管云云。接著又有人著手檢討,出現這麼多匿名的「靠北粉絲頁」,可否歸責於臺灣人的什麼畏強欺弱人格特性云云。

前者之不可取相對明顯,因為是訴諸絕對權威來調解失序;後者則是只見樹而不見林。「匿名」在很多時候都有它的必要性,好比說,之前的「靠北記者」,許多第一線基層記者道出了採訪現場平時難以為外人知的勞動實況,且透過匿名避免個人被長官資方追查的風險;又好比較近期的「靠北小姐」,它的匿名性保留了緩衝,不致於讓社會污名的壓力直接坐落到小姐個人身上。換言之,網路的匿名特質雖必然有著難以管理的問題,但正因如此,它是許多邊緣意見與批判言論的側身空間。否定或取消這個空間,就是抹除了非在這空間才得以發言的人與意見。

2015年4月21日

炎亞綸與柳林瑋

看到炎亞綸「連日下雨導致地震」之說遭各界砲轟,覺得蠻有感觸。

人不明白地震的來由,並非什麼天大罪過。同一個說法,假使換作是在朋友圈子裡閒聊時的脫口而出,至多也就是出個小糗、被虧為天兵等等。一旦上了臉書、又轉而上了新聞,就成了天大地大的事了。

現在的社群網站鼓勵人面向公眾,對各種事情發表意見,無論你熟悉不熟悉或者似懂非懂。過去即使是藝人明星,對地震發表個人意見的機會恐怕也是相對稀少的,但是現在,從鍵盤敲出一帖狀態就跟起床張口說話吃飯一樣容易,並且,隨著社群網站而來的各種新生的訊息產製機制,也鼓動著人們對各種事物必須要有很快的立即反應,而不大有深思熟慮的空間。

且不說現在主流媒體針對各種突發事件,第一新聞來源就是各名人的臉書,以至於名人們也習於藉此得到版面;但問題如果只是所謂公眾人物(如聲稱藝人明星有表率作用等陳腐舊談)倒還簡單些,事實是,「在未來,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安迪‧沃荷說的未來已經就是現在,隨便一個人都可能因為各種偶然而頓時成為焦點人物,也可能因為一個不經意的錯誤或者不得體發言而淪為一時的笑柄(或許先上笨版,標題「孩子的教育不能等」,接著隔天你可以在網路即時新聞上看到轉載)。

2015年4月14日

Free The Nipple‬與色情文本

色情是一種慾望再現的文類。在無論是詩、小說、戲劇、電影等各種文類方面,我們都知道,創作者不必然具有最權威的解釋。讀者有他們自己的眼光,會主動挪用自身親近的資源,對文本進行自己的閱讀與理解。

對於Free The Nipple‬的拍攝者而言,你的拍攝動機是一回事,因為你當然可以清心寡欲的拍,你也絕對有權利不斷以創作者之姿,重複詮釋自己的創作目的與性慾無關,但這不表示你具有一種道德位置,可以譴責他人的淫窺(把你的作品「讀成」色情)。創作者個人的詮釋,永遠只能跟他人的詮釋呈現一種恆常的競爭關係。

當然啦,更後設一點看,禁忌跟慾望本來就是相依相生,雞排妹說露乳不是讓男人勃起,現實卻是,她越要這樣嗆辣,也完全不會妨礙愛她的男人們繼續勃起。我想每個行動者內心都還是多少知道這一點,只是對外的宣稱跟實際總是有點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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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受不了「身體是自然的,別用有色眼光看待」的自欺之論。比起這類護航言論,老實說,我更情願自己的照片被檢舉下架,至少,下架的動作本身就肯定了照片和身體是跟性慾性感直接聯繫上的,只是仍不被當前的社會文化觀念所接受,那麼,展開鬥爭的對象起碼是明確的、方向也是清晰的。然而,所謂「身體只是(自然的)身體」之論,卻硬是把爭執的焦點(性)從身體中給抽取隔離開來,試問,人類的性與性慾,難道就不是這「自然」的一重要組成了嗎?

看到一人的身體,不承認他的性感,而是說,嗯,這很自然,就好比說別人長的很孝順一樣,有時候也是一種拐著彎的羞辱。

2015年4月13日

Free The Nipple與個體自主

自由主義者經常會假定一種純個體的「自主」(autonomy),這種「自主」與他人無關,完全是個人主體意志的展現,而良好的政治,即是每個人都能確實按照自己意願履行的狀況(例如:簽訂契約、市場交易、伴侶約定、性/身體自主...等等),而自由主義的政治綱領,則是要排除任何可能造成個人意志受到干擾的外力因素(例如威權國家、壟斷集中...等等)

但是,簡單來說,無論是從市場經濟或者婚姻制度,乃至於現代國家的發展歷程來看,這些機制與運作模式的生成,事實上都很難說是單純個體「自主」的總和就能達成的規律,而總是更仰賴其他外力。絕對的個體「自主」,一定程度上只是幻想,現實中的「自主」永遠都是「有限的自主」,它依循著過去的歷史文化傳統或者社會條件所給定的物質基礎,來決定並調整寬窄。

例如,談及婚姻的「自主」,個體選擇也無法完全脫離社會現有的性/別道德觀念與政經制度,「自主」在此只是相對性的;把討論對象代換成「賣淫」就更熟悉了,例如許多激進女性主義者樂於根本否認自願賣淫者的「自主」,就是藉由指出「自主」的有限與其條件,去聲稱賣淫者不具有「真自主」[1]。但我認為,不能完全否定這些實踐都有「自主」的成份,我採取的是比較弱的解釋版本:「自主」是「有限的自主」,而不是絕對的。

2015年4月7日

Free The Nipple與情慾資本

按照Catherine Hakim,所謂情慾資本當然不只是外貌,還涉及了知性能力、社交技巧,以及綜合個人魅力與表現,然後連同外貌等等,是個人運籌帷幄最後整體所表現出來的性吸引力。公娼抗爭的過程中,人們經常說在老公娼身上發現到少見的人生智慧以及同客人的互動能力,這些當然都是情慾資本。

單單只是用身體符不符合主流審美標準、外貌好不好看來進行所謂情慾資本(或肉體資本)的論述,實在是太過簡單了。我並不是說階級分析不重要,但階級分析難道是只看這人有不有錢嗎?若否,那情慾資本怎麼又能如此簡化成是看身體外貌好不好看了?

這種語境下,所謂與底邊站在一起,恐怕是同情多過於培力。那麼我就好奇了,假使「情慾的流氓無產階級」缺乏性意識,是否也終將破壞性多元的團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