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6日

再談社運圈不能說的秘密

──第13屆性權論壇*的發言稿

今天要「再談社運圈不能說的秘密」,既說是「再談」,自然就沒有「不能說」的問題,這是沿用年初《聯合晚報》游婉琪所採訪的一篇報導,題目是〈燃燒吧!熱情社運圈不能說的秘密〉[1],報導短短一千字左右,內容也並不複雜,但在當時卻激起了一場不算小的壺內風暴。

社運與護航

簡單說來,這篇報導把焦點放在社運的後台,在鎂光燈所聚焦的抗議場景背後,社運參與者之間的情慾/愛慾互動,雖然主題有趣,卻也稱不上是格外搶眼,一般媒體視角所常見的錯誤,它沒有少犯,例如雖然切入焦點不同,但都將各種運動過程中的現象解釋為「個人」(的魅力)云云,關注社運的一般報導,可能會將社運的得失、成敗,單單從領導者的主張、立場、人格特質、領袖魅力,等處著眼,這篇報導談論社運中的情慾,則採用了學運領袖「放閃」(以致於迷妹「倒貼」)等等,幾乎是一致的解釋模式。因此,我這裡要討論的對象,其實是這篇報導激起的反應(特別是在社運圈內部),多過於報導本身。

當時,社運圈中某種典型反應是訴諸動機,把報導斥為「抹黑」:因為特定的「情慾」很污名,所以凡是報導「社運」與該「情慾」之關連的,就必然是抹黑社運。這個印象,如此,再結合上《聯合晚報》當時不支持社運、屬於反社運的「主流媒體」之普遍印象,就更加罪證確鑿了。

這裡又可分疏成兩種意見:

(一)暗示「社運圈」裡其實沒有這種狀況,這很類似於「太陽花女王」被媒體報導後的一種說法,是把運動「再純淨化」,主張學運內沒有情慾活動,這是「否性」(sex negative)的立場;這一種說法,一方面,它實質打壓運動中「確實存在的情慾」;另一方面,這個藉由否性,炒短線交換而來的道德優越位置,一旦真相被揭露,立刻會被「打回原形」,在運動中的反挫效應我想是很清楚的。

這類型說法在鄉民的意見中仍佔據不少比例,但恐怕不會是今日現場各位所踩的位置,所以我並不打算多談;但我要提醒一點,這種「純淨」運動主體打造,既可以藉由直接對邊緣污名之否定來完成,也可以──較為迂迴的──透過公共價值與承認的比重,不成比例地分配予特定的形象與運動主體(如:純潔的孩子、母性、正直、持守人格特質等等)、神聖化特定的主體來對照完成。換句話說,無論是就社運明星個人的「造神」,或者社運整體在鬥爭社會正當性的過程裡,特定的性/別政治預設已經滲入其中。

舉個通俗的例子,太陽花議場內播放的電影《KANO》,我去年(2014)在寫一篇影評時,把它跟樓一安的《廢物》對照閱讀,在《KANO》的國族慾望與想像當中,「台灣精神」的載體自然得以匯聚在主角「阿基拉」這樣一個具備努力不懈的高亢意志與正面精神能量的人;反之,《廢物》當中蹺課、吸毒、偷竊,濃縮了各種卑劣偏差性格的角色,則不可能成為這種國族慾望的代表[2]。

2015年1月15日

我是查理:西方「反恐」的政治

──與陳逸婷、洪凌、劉羿宏合著

在「查理」事件的遺緒裡頭,深知(後)冷戰意識形態的讀者多半不會感到意外,某種秉持著純粹世俗主義(secularism)[1]與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的聲音,具備了絕不亞於「聖戰」與「宗教基本教義」的激情血性,正充斥著驚人的頑固、封閉、凝固扁平的非思辨性。

人們必須認識到,在這場已然失焦的「我是查理」(Je suis Charlie)言說戰場裡頭,「保障言論自由」的「保障」是遮蔽;而「自由」則是虛妄。無論是否存在法制層面的律令、無論機構性的手段,是保障、懲罰乃至於兩者皆非,特定言論總是在權力棋盤之內(被)道出,各種言論之間從而形成不均衡的壓抑/傾軋效應。

事件的「反恐」背景

11日,法國巴黎高達百萬人走上街頭遊行,高舉「我是查理」標語,數十個國家領袖野參與其中,捍衛言論自由、譴責恐怖主義與暴力攻擊。人們之所以在事件過後能夠立刻將攻擊定位為「恐怖攻擊」,或者是伊斯蘭國(ISIS)口中的「聖戰行為」[2]絕非偶然,那恰好顯示攻擊事件所累積的情感與憤怒,並不是毫無來由的偶然爆發,而是一種計畫性的反擊。假使聲援「查理」的情感與群眾動力源自於全球性的「反恐」邏輯,面對「恐怖主義」背後真切的帝國主義對伊斯蘭世界的侵略歷史,正是此刻無可迴避的要務。

「加害者」(恐怖分子/聖戰士)究竟是如何出現?就以伊斯蘭國來說,2011年,敘利亞內戰,美國為首的同盟國以武器和資金支援反政府軍,壯大這些叛軍,並稱其為「溫和的反叛者」,美國同時一手扶植敘利亞叛軍,另一手扶植伊拉克政府軍,目的就是為了要維持各國內部的宗派鬥爭、製造動亂,而敘利亞叛軍中,包含勝利組織等後續則帶著從美國那兒得來的武力併入了伊斯蘭國。不妨這麼說,「反恐」本身就包含了自我內在的循環,它的「反」同時建構出自身所要「反」的「對象」(恐怖主義):人們口中危害和平的「恐怖份子」,往往正是「和平世界」帶頭老大哥資助並協作打造的產品,透過引發中東國家內戰、促成動亂,才生產出挾帶無數憤怒情感的「伊斯蘭」[3]。

從這個角度看來,那些在街頭上含情脈脈、在金球獎上高舉「我是查理」的好萊塢明星,假使反對的真是「恐怖主義」及其威脅,怎麼絲毫不曾考慮過將譴責目標轉向──「恐怖攻擊」的真正來由──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帝國主義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