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20日

實習生的勞工身分

實習生的勞工身分,說特殊其實也不特殊。「學習與工作難二分」或許是事實,但這同企業支不支薪根本沒有關連。最簡單說來,「難二分」的意思其實也就是肯定了兩種性質的同時並存(學習+工作),就學習而言,實習生具學生身分;就工作而言,實習生有勞動事實與勞動成果,具勞工身分,兩者本來就不互斥。

這種答案顯而易見的爭論,實務上卻經常走向一個死胡同:指摘實習生缺乏經驗、勞動成果不佳,而實習單位還得額外加派人手來「指導」實習生,因而,實習生妄想拿錢也就看似顯得貪心甚至奢侈了。

這可分為幾個層次來看,除了如林柏儀所說,企業本來就必須花心力來「帶菜鳥」,同支薪與否無關以外,背後其實還是勞動力再生產的整體成本配置問題。在當前的社會現實底下,大學等教育機構替企業培植勞動力,負責供應源源不絕之「訓練完成」的勞工予企業使用。而這訓練的成本,主要又是由學生的學費支應,而學生的學費則主要來自於他們(勞工階級的)父母。換言之,我們可以如此總結,就總體而言,勞動力再生產的成本是被勞工階級吸收了絕大部分,而資方則根本可說是雙手一攤地坐享其成。

因此,這裡涉及的當然不只是實習制度,而更是整個教育與學費制度的想像。我們今天在爭論企業面對實習生是否「負擔了額外成本」時,都必須先認識到,這些所謂的企業之「額外負擔」,原先就是在一個不平衡的、扭曲的勞動力再生產成本配置的基礎上發生的。

2014年7月18日

環保話語的「處女」想像

──2014/7/18刊登於《天下獨立評論》

私立貴族學校薇閣欲擴建,申請變更北投保護區土地為文教區一案,遭到環保團體抗議,近日驚傳薇閣董事長李傳洪離譜失言,指擴建預定地「不是處女(地),已是得愛滋病三期的站壁老妓女」,形容該處環境已嚴重污染,應透過開發得以重生。消息傳開,有網友諷刺李傳洪的發言是集合了「處女情結」、「娼妓職業歧視」與「愛滋汙名」的「三種歧視,一次滿足」。

李傳洪的失言是再明顯不過的,誇張惡質程度近來大概只有北市都審委員張吉宏的「公娼還能活多久」論差可比擬;然而,假使攤開長期以來環境保護話語當中,無論來自於環團或者是媒體所經常應用的「(保護)處女地」一詞,本身所蘊藏的歧視意涵,媒體與網民越是精明地指認出李傳洪之惡,卻反顯出對另一端點的麻木與無感。

簡單說來,「處女 vs. 愛滋站壁老妓女」這組名詞的語用效應其實是一對稱等式,彼此相應相生,缺一不可。「處女」意象越是珍貴、聖潔而需要極度保護,也就越是反顯「愛滋站壁老妓女」之可鄙可憎,後者的污名正是源自於前者被冠上的尊榮不凡。假使「處女」只是個客觀描述語詞,例如用以定位尚無性經驗的女子,或者特定未經開發之土地,那倒也無可厚非,偏偏在實際的日常語用當中,「處女」話語卻又總是帶有道德與規範性的意涵,象徵著需要被守護與保持住的那份神聖與純潔,而「開發」處女,則是不道德的。正因如此,「處女地」也才順理成章地能夠成為環境保護的話語:因為女人當守貞、而處女(地)則當拒絕開發。

2014年7月9日

愛滋個管師與樂生指導員

看到黃道明對愛滋政治中的「個管─列管」體制提出批判,遭到個管師與醫療實務界的抵制與反彈,其實感觸頗深。樂生的抗爭經驗裡,過去也經常碰上「醫療實務」之所謂「倫理」問題,像是指導員(麻風病院中的特殊非醫事角色,負責居家照護及生活輔助工作等等)或者醫師,幾乎都反對老人家抗爭,理由則是這的那的「為病患好」的緣故,甚至指控是樂青投射了自己的抗爭慾望在老人家身上(學生利用病患抗爭云云)。

個別的愛滋個管師對於感染者具有關懷與照顧作用,我相信絕對是肯定的;正好比樂生院指導員的角色,同樣是既強硬又柔軟。過去強制隔離的年代,指導員會隨同警方到家中捉人、將病患「逮捕」入院;日據時期,他們負責規劃管理與監控病患的日常作息與行為(詳見《樂生:頂坡角一四五號的人們》)。而到了今天,這些強制性的高壓經過了表面「轉型」,指導員成了關懷者與照顧者或者「助人工作者」,而院民生活的諸多細節,也(一如以往地)經常需要指導員的協助,包含從約診看診到採買東西等等,權力的支配則同樣滲透在這些生活的互動依賴上。

2014年7月8日

來一份「驕傲華堡」 請問六色或者七吋?

在全球同志驕傲運動時興的語境下,漢堡王近日推出「驕傲華堡」[1],六色彩虹漢堡包裝內寫著「我們裡面都是一樣的」(We are all the same inside),表態力挺LGBT;再搭配常見的、真偽難辨的「(假)實境秀廣告」作為宣傳,成功賺人熱淚並贏得企業形象。

就商業與貨幣的邏輯而言,只要你願意掏錢買漢堡,作為消費者,很自然地,「我們裡面都是一樣的」。這或許是一個普遍面向的問題,運動不該仰賴企業與資本家良心,但若他們偶爾願意做些剛好符合自身利益的「好事」,也無須執著於刻意在此反對。

然而,「我們」真的一樣嗎?若不是藉由將那些「實在不一樣」的個體予以驅逐排除,如何能夠聲稱「我們」是與「你們」一樣的?真正嚴肅的問題是,全球同志運動對於「正常」之名份與認同追求的集體狂熱,究竟是以什麼為代價?Scot Nakagawa的這段描述,至今是相當好的註解:

「我們」不應遭受歧視,因為「我們」和「你們」都是一樣的,而同那些和偏見與歧視聯繫在一起的「他們」是不一樣的。[2]

「我們」為了晉升上層,追求「正常」的尊榮名份而竭力與「他們」畫清界線保持距離,讓那些具有道德瑕疵的底層邊緣,如婊子花痴多P轟趴一夜情,成為那個永遠無法真正擺脫污名的「他們」,而根本地忘卻「我們」其實(曾)是「他們」的一員,或者「他們」就內在於「我們」當中。而這樣的正常化論述,如今卻在無論是政治(如國家讓渡部分權力協同治理)或者經濟(如友善商家推出友善商品)的過程中都得到助長而無限制地膨脹。

2014年7月2日

娛樂產業無薪實習

陳逸婷的「無薪實習」專題主要以傳播科系與產業出發,談到像是金星與金馬的實習狀況,如何普遍地、大規模地透過無給薪的「實習」勞動力維持產業的存續。我感覺,整個實習問題背後所反映的,真是整體產業勞動力培育與再生產問題的其中一個環節。

舉例來說,過去娛樂產業要培植一名新人,無論是模特兒、演員,或者歌手等等,首先是經濟公司必須要有星探,需要甘冒選人挑人之風險;接著,公司要投資各種成本,把素人打造成為明星,包含讓新人去學習各種舞蹈、歌唱課程等等;最後,經過了一系列的投資與付出後,公司才推出產品,藉由抽成回收利潤。

而現在,娛樂產業整體的勞動力培植週期已經是扭曲的了,例如像「明星藝能學園」這樣的單位,是讓有星夢的人自己付費上課,經過一系列課程的自我(自費)投資、打造後,才「有機會」雀屏中選得到合作單位的賞識而簽約。由此,娛樂產業在新生一批新的產業後備的成本,已經由(準)勞動者自己預先承擔掉了。而這同時也意味著,勞工的自我打造是不保證最終能有所回報的,但產業界整體則可以在近乎零負擔的狀況下,保證享有新一批的勞動力,甚至還能透過收受課程費用而提前獲利。

這種整體性問題,絕非「個人意願」所能充分回應(例如,我有星夢!我願意自我投資!我願意無償勞動!),就整體的勞工的角度而言,你的無償付出,也下拉了整體的勞動市場價格,因此往往同時是以他人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