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6日

banality of evil



打了十六年的仗,被逼得走投無路,數十名關廠工人只得臥軌,用肉身阻擋火車行進,掙扎著在這吃人機器面前,製造點運轉的小小阻力。


月台上,擠滿了受影響的旅客,但他們放下自己的個人小利,高喊,要勞委會出面負責,一位滿頭白髮、穿著深色皮衣的先生說「雖然工人抗爭造成我們的交通一時不便,但明白工人也是迫於無奈,願意和工人站在一起。」


站在台鐵第三與第四月台間,這大概是我內心所上演的少年pi劇場。


但這社會果真如此美好嗎?可惜我最終是不信上帝的。




實情是,數百名旅客擠在第四月台。粉紅色羽絨外套的女子,尖聲地吼「我要回家!為什麼你們不能將心比心?」下一句,她轉向警察,喊著「公權力!公權力呢?這些不能將心比心的人,快強制驅離呀!現在!」藍色襯衫的中年男人,手指著那位坐在他正下方軌道上的,正哭哭啼啼的太太,吼道「你這個爛人,別再演了,快滾!」穿著深咖啡色獵裝的爺爺,敲打著拐杖,一面搖頭一面罵道「這些人怎可這樣亂來?」淺藍色襯衫、看上去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的清瘦年輕男生,拿著手機在月台上蒐證,惡狠狠瞪著每一個臥軌工人。旁邊一位媽媽,激動地重複喊話「你們本來很可憐,但手段錯了、錯得離譜,這樣是不值得同情的」。

一度,我聽見百名旅客,齊聲對著工人高喊「抬走 抬走 抬走」,下一刻,許多旅客真的開始實際指揮,尖叫著要求哪一位警察,先去抓起哪一位桀傲不遜、起身回罵的工人。然後,還有人怒喊,要火車直接從他們身上輾過去算了。


我們一直感覺警察是國家機器的化身,是國家暴力的第一線執行者,但是今天在台鐵,當我看見警察被旅客們指著鼻子罵,痛斥「公權力缺席、怎不儘速驅離臥軌工人?」時,我清楚看見的是,這個暴力的穩固的社會基礎。


我相信這些人,都不是極惡之人,他們可能是急著回家照顧父母的子女、可能是急著回家照顧子女的父母、可能是要趕12點前幫情人過生日的好男/女友,但是這一刻,他們忽然都可以站在月台高處,疾言厲色說出這些可怕的話。


這就是banality of evil吧,但正巧卻又不是像某位學運導師所誤譯、並永遠只會將檢討準頭指向標定敵人的「平庸之惡」。而是就在那一字一句,充滿著詛咒而嚇人的每一個語詞脫口而出之時,凸顯了你──我,或如你我一般之人,絕對可能在某一個時間或節點上,搖身一變,成為這般醜惡。


批判國家、批判政客,絕對必要;但社會改造,也需要改造了的主體作為動力。國家機器、警總、結構、體制,我們面對的,往往不是彼岸的巨大的惡,而是潛藏在你我身邊/體內,那盞盞燈火映照不到的陰暗之處,隨時可能誘發擴散,那是惡的平庸性。


而我站在現場所感受到的,只是對於工人堅持抗爭的敬佩,以及無法抵擋的深深的無力感。

罵聲幹吧!然後就繼續幹吧!


幹!從來就是刮傷靈魂的,賭上自己的或者刮傷別人的,向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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